德國青年為什么喜歡做工？
到德國之前，腦子里有幾個“問號”：金融危機把幾乎所有歐洲國家搞得灰頭土臉，怎么同在歐洲的德國的經濟增長依然強勁？制造業多半是發達國家的軟肋，德國制造業出口怎么會占到經濟增長貢獻值的三分之二？以至如今依然穩坐全球第二大出口國的寶座？
德國走訪五日，有了一些理解。
西方國家受到市場經濟學說的洗禮，更多強調的是市場“革命家”、政府“守夜人”的分工，對政府介入市場的行為敏感而小心。不知因為是馬克思的故鄉還是因社會民主主義思潮的浸潤，德國政府介入市場、關注企業的深度，和我考察過的美、英、西、葡、澳、新等國有很大差異。德國政府對企業采取“限大促小”的政策，在鼓勵中小企業發展的同時，采取了限制大企業在國內競爭優勢的發展戰略。促進中小企業的政策，保證了德國就業崗位的供給，也使德國企業抗風險能力相對較強，這又為經濟發展提供了穩定的社會保障。在海德堡ABB集團企業培訓中心考察時，我問了培訓中心總監 Braunert先生兩個問題：企業怎么會有熱情為社會培養技工和技師？十年義務教育結束后的學生，為什么愿意到企業來接受技能培訓？他給我算了一筆賬：一個學生三年的培訓費需要7萬歐元，每月費用2000歐元左右。其中培訓中心每月人均教材、水電等花費需要800元，學生社保（200歐元）及工作補貼等發放1200元。補貼學生的1200元和培訓中心花費的800元，全部由國家支付。如果某企業需要把自己的員工送類似ABB集團這種企業培訓中心學習，要參照國家撥付的資金量，三年先后按照人均7萬歐元給培訓中心，中心按照每月自己留800、給學生1200的額度分派。跨企業培訓中心幾乎不花一分錢成本，就可以開展大規模技能培訓，可以為本企業培養熟練技工，可以在為社會服務過程中提升自身知名度和無形資產。高中畢業生到企業培訓中心學技術長本事，無須再為找工作煩惱，一分錢學費不用繳，還有一筆可觀的社保收入和零花錢，比讀一般大學實惠多了。加上德國濃厚的重技能愛動手文化傳統的作用，難怪五千多萬人的德國，居然活躍著近萬個跨企業培訓中心。讓企業有動力從事優勢產業的公益培訓事業，讓家長和學生有動力放棄一般學業接受國家產業導向需要的技能培養，德國政府說得少，做得實。
ABB集團企業培訓中心總監 Braunert先生告訴我，技工培訓畢業后月收入約2300-2500 歐元左右，略高于德國人的平均收入水平，低于本科畢業生年薪3200歐元的水平。我問工資不算太高為什么還愿意來接受培訓？他回答道：喜歡。此外，這些技工沒有學費壓力，很早熟悉最基礎的技能，此后還會參加企業各種新的培訓，幾年后會有很多晉升機會。可以通過考試晉升為高級技工，可以成為大企業的懂技術、會管理的中高層人員，還可以獨立開業當老板，當然也有再去考碩士博士的，但很少。
我問：德國政府怎樣會有這么多資金儲備用于職業培訓這樣一個專項？德國朋友告訴我：不管企業你有沒有培訓中心，所有企業都要按員工工資總額一定比例向中央政府上交培訓基金，數量根據經濟發展、企業規模等，一般介于工資總額的0．6％到9．2％之間。中央職業培訓基金由國家統一支配，只有培訓企業和跨企業的培訓中心才有資格獲得這種基金資助。不同經濟發展水平的區域和不同規模的企業，得到的經費資助數額有差別。這不僅激勵了參與培訓的企業，同時也為了平衡大中小企業培訓的經濟負擔，避免了不平等競爭。
巴符州伊斯尼學院Grubler院長告訴我們，他們剛剛承接的一個德國政府資助研究項目，是針對德國企業在中國難以立足的情況，研究德國企業怎樣盡快了解中國文化習俗、中國政府的政策和相關法律法規等，幫助德國企業解決“水土不服”的難題。德國政府考慮問題的系統、前瞻和務實，讓人佩服。德國社會普遍認為，人才不僅包含前沿行業或學科的領軍人物，也包括在普通行業中發揮專長的能工巧匠。這種廣義的人才觀和文化共識，使得德國有大量年輕人愿意接受職業教育，成長為優秀的產業工人。在德國，大學畢業生僅占同齡人的30%左右，將近70%的年輕人接受的是職業教育，并由此走上自己喜歡的工作崗位。
我想，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最終體現的，是德國政府的精明和成功：激勵企業參與辦學，政府就無須再為職業學校建造教學車間和購置設備，無須為其適應需要再不斷更新設備，無須為此類學校不斷“招兵買馬”，最終大大減輕了政府負擔，同時高效履行了政府的職責。
我的感覺，德國政府治理的系統思維，德國社會文化的開放多元，德國青年的理性務實，造就了尊重產業工人的社會氛圍，推動了全社會重視職業教育的特殊國情。戰后聯邦德國第一位總理阿登納的那句名言，“職業教育是全民族的事業”，給人一種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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